觀影:黃明川 《波濤最深處》女詩人、殖民與主體,文字抵抗與自由之詩
導演:黃明川
撰文: 胡鐘尹
圖版:佳映娛樂 Joint Entertainment
黃明川 導演的《波濤最深處》首先在記錄片主題的設定,就帶來了雙重挑戰,怎麼說呢? 詩的文體與女性作家設定,一方面是獨特的,但卻也在一般而言是「小眾」的面相,但正也因此,這種困難與挑戰反而證成這個主題的價值與深刻意義。
來自台灣、印度、菲律賓、斯里蘭卡來自四個國家,講著9種語言「16位女詩人國籍族群職業身份各異,漢人、原民、婦運前驅、模特兒、印度賤民階級教授等身份,讓她們在鏡頭前朗讀自己的詩作。」
在這次的拍攝手法與敘事上雖然乍看聚焦在「小眾」主題的討論,實具有深刻的社會進步的期許在其中,「儘管女性對於政治及社會事件的意見能透過社群媒體迅速反應,卻往往無法形成主流民意並飽受差別待遇。(…)想拍一部把話語權全部還給女性的紀錄片,同時也思考這部片如何從台灣出發與國際連結。」黃明川這樣說到。
「小眾」的認定,究竟是誰決定的,市場、歷史、階級權力關係? 還是許許多多的誤解與陌生?
例如在宗教文化中,印度教與《梨俱吠陀》形成根深蒂固的種姓制度階級,女人更是這四種階級中,社會意識中更次一級的階級,而在伊斯蘭教與聖經中,更處處可見希望將女性指導為一個從屬於男性的角色,一個真正從亞當肋骨中化身的人。
東方社會中儒家與禮教的社會風俗中「相夫教子」、「賢內助」、等要求與觀念,更是使女性在社會意識中成為一個受壓迫者。而這種壓迫是來自於社會與歷史發展長久以來將這種「期待」的目光,套箍在他們身上,女人的身體、性愛、月經(在印度社會中甚至為女性貼上不潔的標籤)土地環境與戰爭,女性總是在一個在被一種意識與框架的殖民中,渴望自由的解放。
吳爾芙(Virginia Woolf)曾非常生動的描述她在寫作時的心理狀態,說女人在寫作時,心裡常常會出現一個”幽靈”襲擾她,煩擾她的思緒,且稱為「家中天使 The Angel in the House」,家中天使她「非常的具有同理心,也非常迷人,完全無私奉獻,家庭生活總總技藝都難不倒她,每天都鞠躬盡瘁。(..) 她就是如此全心全意地付出,完全不會想到自己,總以別人為優先。」(註1)
這個天使是誰,在她寫作時不斷跑出來,讓她要與她奮戰,甚至不惜殺死他?
我想到後來可以看明白的是,這個「天使」是歷史與社會送給女人們的,這個禮物可不見得是個好東西,對女人而言這種逼迫她「內建」的天使,讓她忘記了做夢的權利,甚至這個「夢想」也是社會風俗與男人為她建立的方向。男人在呵護女人時,卻在轉頭的另一面告訴她:妳應該做個好太太、女人就應該待在家裡照顧家庭、女人不應該怎樣?
而詩表達語言的方式,恰好是從「意在言外」的空白與等待中召喚意義,在字與字的停頓間,在說出的與未言盡的寬容裡釋放心聲,詩的語言是充滿空間與想像的,空白與沈默中有她們的凝視。詩、女詩人與他們的故事,有趣的是,也透過詩之藝術的這種彈性與隱喻「無言之言,意在言外」狀態,也真切的呼應著這個巨大的歷史中,女性在其中的慣性缺席。
可當女人的生涯,一切都貌似「被選擇」的,被社會選擇、被家庭選擇、被期待選擇。那麼,她還可為自己選擇什麼呢?
黃明川 導的《波濤最深處》對女詩人的側寫,還有一個特別之處,在於這支紀錄片,從紀念性、記述式與悼念性的語調解放出來,他用一種書寫式的拍攝手法,契合女作家們的生命進行式,也有一種迎向開放社會的期待與希望潛詞。
以一種互為主體(Intersubjectivity)式的細膩處理手法,呈現了女作家的群像,乍看不特別聚焦哪一位,但這些女人的心境與處境共同點,卻在朗讀各自詩文時,讓彼此互為呈顯、互為肯認對方的獨立存在。
由一首詩連結到另一首詩,從城市的邊緣通往市區的路途、浪的前匍與弛退,樹影、風光與我的心在何方?
在話語結束之處接續下一段旅程。
運鏡的切換,觀影人也可感受到這種書寫式的紀錄片拍攝手法,帶出的文學式的美感及詩意。敘事主軸上的不同組成個體,不同的女詩人、書寫者,在這波濤的浪尖處,互為勾勒了彼此的生命故事。
就像吳爾芙她在她的作品《自己的房間》中說到的女人夢想擁有一間自己專屬的房間,這並不只是表達女人需要自己的隱私而已,而是她需要一個可供她自由與獨立的世界,她需要的,可不再需要爭取家庭與社會的條件,她可以為了她成為自己,而不需要證明什麼,同你們一樣,她可以自由選擇想做的事情,做個什麼樣的「人」。
至少對她們而言,那些非女人們難以想像的平常之事,不應是種奢侈與請求,而應是種自然而然的平等。
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— – -
註1,吳爾芙(Virginia Woolf) 《女人的專業》, 1931/1/21言講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