展覽評論:2023 常陵【戰前準備】:非戰之戰(non-guerre)的意識形態擬像及災異凝視的繪畫心眼
2023/04/05
策展人 Curator : 林郁晉 Lin Yu-Chin
藝術家Artist : 常陵 Chang Ling
藝術評論 Art critic : 胡鐘尹 Jungyi Hu
當藝術家思考戰爭,意味著什麼 ? 或者說在視覺藝術的範疇中,圖像面對戰爭它能夠回應什麼?
由林郁晉策展,常陵在臺北當代藝術館(MOCA TAIPEI)的2023個展【戰前準備】以〈大玄玄社會〉、〈假性自大〉為主的兩個系列作品,透過大量的書寫性字樣與形象瞬即變異的圖像語言,切入「戰爭」、「之前與之後」與「準備」的藝術觀察。
在延續〈大玄玄社會〉系列,觀者理解常陵創作之間的觀念連貫,或許映入展間,首先看到的是牆上湖水藍綠色,視覺上帶出的希望鮮明,對應著常陵繪畫中流露的未明與焦躁感,形成有趣的反差對比。
展覽前廳的一座物資投放,黑布罩著糧食與生活用品等物資,上頭噴上”for ur own good”(為了你好)字樣,接著通過一個圓弧洞門,通往後廳,上頭的字,及入洞左側看到作品上以黑字寫上”Taiwan need help “(台灣需要幫忙),很容易使人聯想到疫情緊張期,台灣的防疫外交,將物資投送到海外的標語”Taiwan can help “當然藝術家若借用文字表達意念,通常都不只是字面意思。
〈假性自大〉系列,則透過對自身家族遺留與廢棄眷村拾得的黑白老照片,對其"上下其手","上彩"加工,要談人們認識歷史時,不易察覺其歷史建構的選擇性偏向、未顯之處及人為竄改因素。
「之前」;「之後」,「戰前」;「戰後」也許是這檔展覽值得思索的切入點。
是說,假設戰爭已是一種日常,被重新定義,且用一種更隱微、無形的方式存續下去,藝術面對戰爭,恐怕終得是「之後」的,藝術家的角色,對應現實世界那槍砲、飛機坦克的真實災難,若要保有創作-說話契機,它的完整性與獨立性,被當成一種反省與現實之外的思索餘地,它只能是「後天」的。
否則那將是現實的「紀實」,而不是藝術,紀實的行動倫理是「貼近還原」,而藝術的本真要求是「抽離觀看」,在抽離的過程,藝術之眼透過拉開距離,產生的深層反省才得以展開。若藝術面對現實戰爭是「之前」的,常陵在此刻思考【戰前準備】時在意的則是「姿態」對應著「準備」這個"開放性括號"的問題,它可以是什麼?
而面對島嶼危境與遠端戰事的既視感,以及實際上作為一般平民的無力準備,人們是不安焦躁、犬儒觀望、置身事外、移民遷徒、還是轉移注意?
常陵在這裡要思考討論的,恐怕都不是這些,因為這些都已發生,它們做為某種表象事件或行為評判來討論,並無太大意義,這些狀況必定隨著氛圍的不安詭譎,持續上演,重要的是面對一種在戰爭情勢會加劇蔓延開來的「虛無」或「虛無意識」人何以在這樣的動態中,相對地保持清醒,不被牽勾?
觀看常陵作品〈No More politician , 2020〉(不再有政客)、〈People Who Took Refuge , 2020〉(避難的人) ,或是〈War Preparation-Unreached Ruins 2 , 2022〉(戰前準備-未及的廢墟2),我們從裡頭的飛機、爆破煙四起,殘軌與避逃的人,驚怖卻面孔難辨的人們,看到虛無作為一種無形之力,對現實骨架的沖散與淹沒。
常陵的繪畫軌跡,更像是意識以記憶術的方法進行自我澄清,捕捉每一刻存在的願望,當然這是以藝術的後天機制,透過觀想與回溯進行的,但以記憶術的方式處置虛無的擴散,常陵的觀念思索,更像是在一個被充滿氣囊狀得的白布包之上,把它比擬為當代史的事件簿,在它每一個關鍵節點上,刺破、戳記,就像是退散著,戰爭中被視為理所當然的謊言乖張,那些謊言以信心滿滿之姿,說服人們自己乃正義與合理一方,實則空虛無比。
人能做的、透過藝術「抽離觀看」,可有的「應對姿態」與「戰前準備」便是儘可能地保留意識的痕跡,詞語的片段與真實顯影的殘片,方能透過語言的滲透力,使得那些熱戰無法摧毀的真實抵抗觀念,不斷存續下去。正如一戰時法國馬其諾防線(Maginot Line)般的徒勞,真正抵禦戰爭的是觀念與清醒的意識。
退一步觀看:沙盤,兵棋推演(Military Simulations)是要假設一種極端狀況的發生,在預想下的評估應對的可能性處置,在建立主體意識與化為烏有虛無之間,人看見了一種作為自決主體的虛妄性。
戰爭的本質就歷史例證中並沒有多少差異。克勞塞維茨(Clausewitz)在《戰爭論》開篇便說:「戰爭就是一種以迫使對方實現我方意志為意圖的暴力行為。」¹ 並貼應著其核心觀點:「戰爭是政治的延續。」
而1990年 第一次波斯灣戰爭時,哲學家-布希亞 (Jean Baudrillard) 曾在法國《解放報Liberation》評論:〈波灣戰爭不曾發生 La Guerre du Golfe n’aura pas lieu〉表達人面對戰爭,更應關心其背後的意識形態渲染與想像投射,這使人陷入了一種戰爭意識的擬像,他指出 :「人們或許認為,東歐集團的瓦解,將會藉由嚇阻的解除,為戰爭開啟新的自由空間。沒這回事兒,因為嚇阻並沒有結束,恰恰相反。以往,它以虛擬的過度毀滅手段為基礎,在兩個集團之間進行相互嚇阻。
它現在卻更有效地以自我嚇阻(autodissuasion)的方式進行-全面性的自我嚇阻,直到自我解體(autodissolution)的地步。包括東歐集團的自我解體,美國強權深層的自我嚇阻,以及西方強權普遍性的自我嚇阻,一種被強權自身嚇阻到癱瘓,在武力關係中無能承擔自己的強權。」
「非戰之戰(non-guerre)的特色就是戰爭形式的退化,包括人質的談判與操弄。劫持人質與脅迫正是嚇阻最純粹的產物。人質取代了戰士,成為主要的演員,擬像的主角,或者,以其純粹的不能行動,成為非戰之戰的主角。」²
布希亞這裡指的「人質」與「嚇阻」對應著常陵與策展人林郁晉,於展覽凸顯的「面孔」與「準備」兩者可共同討論的是,在面臨一種真實大戰來臨之前,戰爭發起方與守備方,它們都具有背後的、服務於某種意識形態主張與政治權力象徵,戰爭不只是透過熱戰的戰事才存在,而是戰爭早就透過宣傳與媒體渲染與話語角力,先以擬像(simulacra)開打了!
虛無的硝煙早已蔓延擴散。
【戰前準備】聚焦人的存在姿態與對應虛無的態度,我們在常凌的作品中,看到了繪畫中的面孔,以及面孔的「逃逸」它以脫離了它本身的主體說話角色,將一種虛詞表面,抽取成一種純粹意念的噴出,宛若幽魂,在期待著某個提供給它附體的軀殼,而這個軀殼不從歷史的廢墟中找尋,或許就在於每一個意識集束,當它置入回憶術進行存在感應時,那迴返與重新確認時看到的自我身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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註1 卡爾·馮·克勞塞維茨(Carl Philipp Gottfried von Clausewitz )著, 李昂納德 ( Roger Ashley Leonard )編,鈕先鍾 譯 , 《戰爭論 Vom Kriege 》( 戰爭論精華 A Short Guide to Clausewitz on War ), 臺北市 : 麥田,城邦文化出版社, 2018, 參閱 頁 54~61
註2 尚·布希亞 (Jean Baudrillard) 著, 朱元鴻 編,邱德亮 黃建宏 譯 , 《波灣戰爭不曾發生 La Guerre du Golfe n`a pas e 》,臺北市 : 麥田,城邦文化出版社, 2003, 頁24–2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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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 戰前準備─常陵個展 War Preparation─Chang Ling Solo Exhibition 】
藝術家:常陵 Chang Ling
策展人:林郁晉 Lin Yu-Ch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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展期:2023 / 3/11 ~ 5/07 開放時間:10:00–18:00
展覽地點:台北當代藝術館MoCA Taipei 展覽地址:台北市大同區長安西路39號
展訊(中文):https://mocatpe.tw/art04TQivq14
展訊(英文): https://mocatpe.tw/art04VaUF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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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/08 展覽主題座談【 戰前準備─常陵個展 - 戰前的繪畫當代性】
主持人 : 林郁晉/策展人
●與談人
常 陵/藝術家
盧立偉/波法藝術主持人
●時間: 4/08 下午14:00 - 16:00
●地點
臺北當代藝術館 一樓活動大廳
●辦法
免費參加,現場座位有限,需事先報名➔https://mocatpe.tw/art03ZeQQB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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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 戰前準備─常陵個展 War Preparation─Chang Ling Solo Exhibition 】策展論述
文 / 策展人 _ 林郁晉 Lin Yu-Chin
新冠肺炎假性解封,人們選擇駐足於家中,或戴上了口罩,熱鬧喧嘩的城市場景,成了困在封閉與寂寥的循環之中。同時,外界傳來的聲響,是臺灣國防部在官方網站上,首次發佈「全民國防手冊」、或烏俄戰爭的延續、中印小規模戰事等兵火連天的槍砲聲、還有伊朗、朝鮮半島等。隨著危機逼近,種種景象彷彿在眼前出現,在地緣政治如此緊繃的壓力下,所有選擇性政治、通膨經濟、強加文化等問題,如排山倒海而來。身處於現狀的我們,應該如何面對及準備?此次展覽「戰前準備」,藝術家常陵以思考「戰前」的準備姿態,重新組織其創作語言,從緊急避難,至民生物資的供應等面向,乃至切身存活的問題,提出以繪畫、裝置構成等媒材,碰觸即將面臨的挑戰。
《大玄玄社會》(Illusion Society)系列作品,是常陵長年創作發展的主要軸線,刻畫世間各種不同的歷史日常、或人性的面相,直搗社會裡,那些被虛幻現實給裹著的真實慾望,描繪出非現實的另一種狹隘扭曲。在看見那慘絕人寰的戰爭影像,焦躁不安的人們,面對未知所延展出的驚愕與恐懼,如今,只能介於見或不見、想或不想間持續晃蕩。常陵將這些感受,透過創作進行轉化,探勘其中創建的各種瘋狂和偏執,他選擇用一種覆蓋、竄改歷史的方式,將集體所知的記憶,進行一種主觀的重新拼湊;《假性自大》(Pseudo-arrogance)則是在擴張的記憶裡,分岔出另一種現實。這些畫面,生產出時空背景的錯置與虛幻,不再有時間線性的存在,只有當下沉浸於碎片揉合的影像裡。其中蔓長出的各種故事,是歷史、未來和記憶相互穿梭的結果,彼此之間場面調動,持續碰撞中,卻意外地指向某種共通的感覺邏輯。這些貌以預言之姿所留下的圖像,跳過了語言上的隔閡,留下某種未來文明的檔案,將記憶的碎片,雜揉成一則則往後的風景切片,只為指向生命最完善秩序的狂想。
新世界的期待是對於現狀擲地有聲的一顆炸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