藝評選:【捎一束光,將它放到名為未知的框裡】廖敏君 創作裡的回憶之詩
展覽 【擺盪中的時間意識】林禹彤、⿈至正、廖敏君 三人聯展
展出地點|清風MR. WING Gallery
藝術家| 林禹彤、⿈至正、廖敏君
展期| 2021 / 11/13 ~12/28
開幕茶會|11/13(六)下午2:30–5:00
藝術家導覽|11/13(六)下午3:00
地址|台中市西屯區市政北二路324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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藝評選【捎一束光,將它放到名為未知的框裡】廖敏君創作裡的回憶之詩 (節選) 2021 / 11 / 06
藝術家 Artist : 廖敏君 Liao Min-Chun
藝術評論 Art critic : 胡鐘尹 Hu Jung-Yi
記憶的素描
廖敏君的創作,從對「過去」的凝視開始,透過物與情感的連結,表現記憶作為情感的依托及時間以過程體現的感知意義。而具體而言「模糊」與「距離」在廖敏君的創作中,同時是作為心理本質與作品表現形式的雙重屬性,既是體質,也是面孔。
記憶如訊號般時強時弱,記得什麼?遺忘什麼? 它們之間的距離,產生了心理安全感的疏遠與貼近,假若能如實的在心中細數每一個記憶的著床點,回憶便能找到它藉以釋放情感的歸宿。
看她的作品,往往得透過「移步」的遠近反覆觀看,來理解這種既是心理展現又是外顯體現(作品形式),兩者二元一體的獨特表現狀態。
有關距離產生的「詩化記憶形式」同時也展現了模糊與片狀的記憶輸入與輸出模式。2012年作品〈曖曖–他和他們的記憶〉,以3釐米透明漁線、壓克力、油性墨水與油彩併組為一套作品,大學同學、親人、姪子的成長入畫,代表著之於我(藝術家)而言輻射出去的記憶景觀,這些圖像內容當然是私密個人的,但他們也能夠透過對觀者而言圖像中的客體化(objectification)物相,表現為一種純粹記憶的感性狀態,一種極其微弱的隱隱圖誌,這恰好是廖敏君希冀透過創作捕捉的記憶真實狀態。
回憶之詩
自2009創作《曖曖》系列開始,到2021《我們的曾經》還持續發展中的系列作品,採用0.3釐米的魚線與8–10個圖層的配置,安置在透明壓克力框中,經緯交錯形成網格。這種作品形制,逐漸確立了她個人創作語彙的基本格式。2017後的作品,她開始採用強韌度更高的0.175釐米碳纖維,讓記憶圖像與裝置呈現能有更精準與穩定度的表現,如作品《幸福的日常》、《曾經系列》都是其後的代表性作品,而2014後她也將施予線上的顏料,改為更具透明感的玻璃彩繪顏料,顏料”放置”在細如髮絲的線上,帶來有如羽毛與風拂般的視觸感。
羅蘭.巴特(Roland Barthes) 在《明室》(La chambre claire) ²中提出「知面」(studiun)與「刺點」(punctum)兩個概念的討論,描述一幀觸動人心的攝影影像,除了透過場景、人物與時空畫面,向觀眾展示的背景訊息內容,進一步勾起觀者興趣 (知面/意趣studiun),更重要的是畫面中的細節與符號能夠像一個刺激觀者感知的「刺點」刺中觀者的共感。
「刺點」不只是視覺符號性的,同時也是心理感受性的,從「刺點」到廖敏君透明漁線與碳纖維的「交集」它們的辯證關係是:物理顯影與心理圖像之間的距離。
補捉共同記憶的「刺點」必然是一個曾經被經驗與被觸摸的時代指稱物,而能夠再往後的時光中能夠在記憶中反覆被閱讀,「切身」是一種內蘊於她創作的重要精神,假使她的某件作品圖像,傳遞出一個讓觀者感受到陌生的體驗,我想作為記憶的生理性模糊,它仍舊能夠在「知面」的角度,提供觀者一種似曾相似的共感。
作品在形式直觀上,以透明細線為基本單元的圖層,賦予了圖像「穿透感」、「透明」,以及圖像構成、圖層之間的「微距」空間,讓作品的圖像質地,既像是透明泡泡構成的泡壁形貌,又如裊煙圖形,以一種輕柔的語調,牽引眾人進行回憶活動的共同經驗:模糊的、帶有想像的、又是片段與單點式的連接起來。
這種經由魚線間距創造的「框內空間」,透明的記憶盒子,表徵一種圖像雖以完整性而言是模糊破碎的,但以作品的構成方法來看,卻也貼近我們真實的回憶心理狀態,”以單點事件與片段畫面回想起” 的特質,人在回憶起某物時,也像是一個個閃燃點,燃起火光後卻又免不了熄滅了一點。
這也是廖敏君在後來的創作思考中,有意識的避免圖像顯現效果過度的「實」與「清楚」的原因,一來它並不符合記憶的生理與心理的變異性(容易遺忘),做為作品的表象而言,一個訊息都是直白的貼在畫面上、寫實得沒有空間也沒有距離的圖畫,反而是容易讓人遺忘的,因為它們與圖說與廣告型錄無異,只能讓人產生生理記憶,卻無法形成心理的印記。
事實上,若以人的記憶狀態要捕捉心裡感覺浮現的圖像,會產生一種弔詭:「模糊」在心理狀態中反而是「清楚」的,一種感知上的清晰,現實事物,經由一種印象式與剪影式的模糊影像,在心理與意識中,反而會因為基於想捕捉清楚印象的渴望,加深了心理印記。
就像詩人之於他的生活,你若問他「詩的終點是什麼? 」他會回答你,那是當我對生活不再有感覺時,心便保持了沉默。繪畫若以觸發情感的情動(affect)為目的,保持距離就是必要的,在一定程度上必須得是曖昧的,話不能說得太清楚,否則圖像就遺忘了它自己。
廖敏君 在透明細線上的點與點的交集處,塗繪上透明顏料,退後一步,點的交集,勾勒出隱隱浮現的面孔與圖像內容,正如回憶總是從記憶的戳記找尋線索,一個個重要的「記憶點」,並且在時間與回憶往返的旅途中,重新認識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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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註
註2 關於「知面」(studiun)與「刺點」(punctum)概念的論述,閱讀整理自:羅蘭巴特(Roland Barthes) 著, 許綺玲 譯 , 《明室》, 台北:台灣攝影工作室 , 1997 (修訂版) , 頁30–38